梁清华:从可可西里到讲坛,15年环保初心依旧
作者语(陶然):
初次见到浙江大学梁清华老师,顿时觉得眼前一亮。戴着一副清爽而明亮的眼镜,跨着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环保布袋。我恰巧取出了一本《丛林中最后一个小孩》,梁老师便很是激动,告诉我这本书在她的教学中,也有所采用。她的话语与笑容,时刻显示出对与自然的热爱之情,毫不刻意,纯净而清澈。
和梁老师的交流,在每一个瞬间,我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是一位身体力行的践行者,一位对于自然及环保爱到骨子里的战士。“我基本每周都会带小孩去户外亲近自然,或观鸟或观察植物,大自然是能陶冶情操的。我先生经常说我是不是疯了,每个周末不着家,不要把小孩给带野了,哈哈!” “我的一门课中,就有一个章节是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我还要求每个学生都必须参加志愿服务,到社区、博物馆、科技馆或车站码头等需要的地方去,通过帮助别人去真实的体验社会。全校只有我带的班不需要考试,但是我是有这个项目考核的........”
十几年来,作为自然之友的会员,梁老师在课堂与生活中,影响了无数人的环保观念与行动。今日,我们一同对话梁清华老师,听听她的风采故事。
采访志愿者陶然与自然之友会员梁清华老师
梁清华老师:我是2001年加入自然之友的,算是老会员了。至于为什么加入自然之友,说来话长,这里面有一个很深的渊源。我是北方人,但是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当年研究生毕业有两个选择:去北方的天津大学从事专业法学教学还是到南方的浙江大学从事基础法学教学,因为杭州的山水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浙大。对这种貌似没有职业发展抱负的选择,我至今不后悔。因为我特别在意生活空间的自然环境质量,如果自然环境不好,整个人都不舒服。
跟自然之友的缘分也是始于杭州自然环境恶化。刚来杭州的时候,夏季的最高气温不会超过35度,每天午后都会有雷阵雨,空气特别清新。西湖周边也没有多少车辆行人,那时候几乎所有的山都爬遍了。但是仅仅过了五年,随着机动车辆和外来人口的增多,整个城市的环境质量就出现明显下降。空气很脏,水也很脏,气温也呈现暖化的效应。总之,天堂不复是天堂,心里出现了隐隐的担忧。那时候就想找个平台为环保做点事情。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广播里听到自然之友创会会长梁从诫先生的介绍,当时很激动,这正是我想找的环保平台:真心实意、身体力行,不唱绿色高调,不做绿色救世主,从小事做起,保护环境。自然之友的环保理念跟我非常契合,我就需要这样的精神家园。因此,我很快就申请入会了。
陶然:加入自然之友后,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关键事件吗?
梁清华老师:当然有,加入自然之友后不久,我就遇到一次机会难得的环保志愿者活动。2002年初,我收到自然之友杭州联络人的电子邮件,说青海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保护藏羚羊图片全国巡展”来到杭州了,要我们到巡展现场帮忙。
1999年,梁先生赴可可西里支持野牦牛队工作,并烧毁收缴的藏羚羊皮
我当时对此一无所知(后来才知道自然之友是最早关注藏羚羊保护的,会长梁从诫先生在68岁的高龄上高原看望藏羚羊保护工作人员,还给英国首相布莱尔写信,呼吁抵制藏羚羊绒制品“沙图什披肩”消费),我还以为就是帮一会儿就回来了,没想到站了一天,也改变了自己。
当时组织巡展的可可西里管理局局长才嘎,是率领数名干警和林政人员驱车万里到全国巡展的,条件非常简陋,摆展板的地方不大,可能事先没有沟通好,还一度遭到了城管的驱逐。我觉得他们真是不容易。我们做志愿者也是现炒现卖,快速读图,然后讲给过往行人听,让他们了解发生在西部无人区的野保故事。在讲的过程中我自己都被感动了,当时有一个强烈的愿望:我一定要去那里看一看。
所以,当年7月,我赴青海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参加为期一个月的保护藏羚羊及生态志愿者活动。我们做的主要工作包括:协助森林公安干警和林政人员,调查野生动物盗猎和保护区环境破坏案件;清理整治二道沟(青藏公路一人据点)的环境污染;向青藏铁路(当时刚开工)建设工地人员、青藏公路沿线牧民、商住户、过往游客宣传保护野生动物及其栖息地的法律法规;在保护区内从事野生动物种群常规监测,并做记录;深入保护区边缘牧区牧民的家里,了解他们的生产生活与野保之间的冲突,以期找出对策;调查可可西里保护区及长江源头的环境问题,并立项研究对策。
这一月我们与保护队员同吃同住,切身体会了在高寒地带无人区开展反盗猎和野保工作的艰辛。我当时呆过三个保护站,时间最长的两个都是帐篷,其中一个是地道的“无人区”,无水无电,办公条件非常简陋。
陶然:后来,您从可可西里回到杭州,依旧为藏羚羊而努力,在杭州主要展开了哪些活动呢?
梁清华老师:服务结束后,我撰写了六万字的志愿服务日志,以建议书的形式给可可西里管理局提出了九项改进工作的建议。另外,根据活动期间所掌握的调查材料,我立项研究可可西里的环境问题,追踪六年,撰写了《可可西里藏羚羊法律保护机制研究》系列论文,发表在核心期刊《环境保护》上。这是该领域的首篇论文,对改进该区的野生动物保护工作、提高执法效能给出了具体切实的建议。
根据管理局的要求,志愿者回到东部后,应积极宣传可可西里的保护现状,争取公众的最大关注和援助。为此,我先后与数个高校、环保组织、媒体合作,筹划“可可西里的呼唤”大型系列环保宣传活动,累计作报告23场次,捐书万册,并遴选五千册图书通过媒体的协助托运到格尔木,为可可西里管理局建立了绿色书库,丰富森林公安干警和林政人员的文化生活。
了解到可可西里森林公安局的执法需求后,我通过向浙江大学法学院院长游说,获得了资助,并组织相关教师成立可可西里法律讲师团。我们在2003年8月,二赴格尔木,为可可西里管理局开展为期八天的野保、森林公安、林业行政法律培训,以期提高保护站执法效能。另外,从2002年12月开始,我接受青海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委托,担任可可西里志愿者招募活动浙江省联络人,开始负责志愿者的招募活动。
可可西里的藏羚羊
事实上,通过志愿者的宣传和参与,可可西里,与藏羚羊栖息的另三个保护区(西藏羌塘、新疆阿尔金山和青海三江源)相比,是最广为人知的。这在某种程度上,也震慑了陷藏羚羊于危境的盗猎分子,这说明志愿者活动是成功的。
陶然:您是大学教师,也是自然之友会员,在环境教育方面,您有参与或组织哪些活动呢?
梁清华老师:我以前组织过自然之友的“绿色希望行动”(江西兴国),向小学生传递环保观念。也参加过杭州市环境监察支队组织的市民环保检查团,亲临现场开展突击检查执法监督。现在,我把精力主要放在自己工作的学校和生活的社区周边。
因为手里有学生资源,我曾经尝试与杭州市团委志愿者协会合作,组织120名浙大学生在无车日开展40多公里的低碳出行活动。这个活动因为人员众多,是请了自然之友杭州会员小组做志愿者协助的,自然之友还资助了保险费。这是我第一次组织如此大型的志愿者活动,没想到同学们虽然很累,但是纷纷表示收获很大,甚至说可能是在浙大学习的深刻记忆之一。这给了我组织更多活动的信心。
2010年11月开始,我尝试与紫金港社区合作,协助社区的垃圾分类试点工作。我主要通过举办系列垃圾分类讲座,开展“垃圾分类处理现状调研与对策研究”问卷调查,布置垃圾分类科普展,组织学生进行广场垃圾分类宣传活动,开展“垃圾分类窨井盖彩绘”和“垃圾桶现场督导宣教”等活动,逐步加强社区居民的垃圾分类意识。
我要求参加垃圾分类志愿者活动的学生,不但在社区倡导垃圾分类,在学园宿舍(已配有干湿两分垃圾桶)也要以身作则,倡导垃圾分类,并影响其他人也这么做。
为了提升垃圾分类的宣传实效,我也报名参加了自然之友的废弃物与生命共修营,结识了一些同道,学到了很多更有效的倡导方法。
现在,社区为方便我开展环保志愿者服务,向街道申请设立了一个“梁老师工作室”,借助这个平台,每年参加环保活动的学生达到几百人。这是一种多赢的模式,学生为社区居民提供服务的同时,也提升了自我的人际沟通能力、团队合作能力、项目设计实施能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这是课堂教学所无法给予的。
总之,垃圾分类是我目前关注的焦点,我总觉得随便扔垃圾是罪恶的,我的理想是不但社区里要垃圾分类,学校、幼儿园都应该实行垃圾分类。所以,在工作之余,只要我有时间,就会接受邀请到其他社区、幼儿园等处,开展垃圾分类倡导讲座。
下一步,借助教学实践基地的资源,我还会带学生到浙江余姚的垃圾分类试点村做垃圾分类的现场督导工作,手把手教村民如何分类。我还主动请缨,找到浙江大学校友会,给其传统文化品牌浙大毅行300个领队做“无痕山林”培训,倡导“登一座山,清一条路”,垃圾不落地,并招募100名学生上山做环保志愿者捡垃圾。事实表明,说了比不说或者轻描淡写的说确实有效,活动期间山上的垃圾明显减少。另外,我也担任浙江大学五星级环保社团学生绿之源协会的指导老师,给他们提供环保资源、做相关的培训及指导。
讲述垃圾分类的现场
陶然:您通常怎样和青年学生交流环保意识呢?
梁清华老师:首先是身体力行吧。在教室里无论冬夏我都注意空调的开关,夏天希望他们晚点开,温度高一点;冬天温度低一点。我的这个意识很强,如果气温适宜,非常舒适,有人开了空调,就建议关掉。这个是一再强调的,甚至有点强迫症。我给他们讲过自然之友的“26度行动”,也讲日本的空调立法,倡导学生过一种低碳生活。
其次在课堂上,我也会利用教学活动潜移默化灌输环保的观念。有一门课需要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我就利用这个课堂将环境问题做一个汇总,综合阐述。我觉得环境问题的解决,除了依赖技术,还需要提升公众的环保意识。这个归根结底,是提升公众的环境伦理问题,因为人对环境是有伦理义务的。古人云:“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后生者对于先生者应当有基本的尊重和敬意,这是人类对于自然万物的伦理。
环境是人类生存、发展的凭依,没有空气、阳光、水,人类的基本生存都成问题。自然不但给予人以维持生存的基本物品,还为人类提供智力、道德、精神等方面发展的灵感。随着环境问题的恶化,人们逐渐意识到,享受清洁的空气、清洁的水也是一项基本人权。有的国家甚至将环境权写入宪法。而民法中的健康权其实就是环境权的子权利(采光权、清洁空气权、清洁水权、安宁权等),这些我都会在课堂上强调,我也给学生推荐了相关的书籍阅读。
超人梁老师的一日
陶然:目前常说,社会中有自然缺失症儿童现象,您对此怎样看待呢?
梁清华老师:人人都是自然之子,亲近自然是每个人的本能需求。其实相比成人,孩子更容易亲近自然,地上的一只蚂蚁、蜗牛、甲虫都能引起他们持久的观察兴趣。之所以有所谓“大自然缺乏症”的儿童,这不是孩子的问题,而是父母的问题。
有的父母给孩子报了很多兴趣班,整天奔波在去往兴趣班的路上;有的父母把孩子交给电视或IPAD等电子产品保姆,对孩子不管不问,任自己逍遥;有的父母则隔三差五带孩子去户外认植物、观鸟、爬山,参加自然体验营的活动。你愿意把孩子的时间花在哪里就有哪方面的收获。这是一个价值排序问题。
对于负责任的父母来说,每天保证孩子在户外活动一两个小时,是必须的。这不但能让孩子亲近自然,还能预防近视眼。我曾经参加过自然之友的自然体验营培训,其教材《与孩子共享自然》提供了很多与不同年龄的孩子共享的自然游戏和方法,比如“我的树”,“蒙眼毛毛虫”,“野外藏宝”,“笔记大自然”等。这些都非常能够调动孩子对自然的探索兴趣,增强孩子亲近自然的情感。我觉得这对于克服儿童的大自然缺乏症是有益的。参加完培训我也组织过亲子自然体验营,家长的反馈还是不错的。
自然之友·盖娅自然学校是目前国内首屈一指的自然教育机构,组织过人气很旺的冬令营和夏令营,这些自然体验营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在做克服儿童大自然缺乏症的工作。很多人正是借此知道了自然之友,然后加入了自然之友,成为其铁杆会员,这说明自然之友的环境教育是成功的。
传播无痕山林的讲坛
陶然:作为资深会员,您来简单聊聊对“自然之友”的期待吧!
梁清华老师:我希望自然之友在以后的发展中,能够吸纳更多的不同界别的会员,增强自身的造血功能。这方面可以借鉴其他非营利组织做法,把政商媒学各界的精力进行吸收,通过拍卖、众筹平台募集组织活动资金共创多赢。中国许多政商媒学各界有做环保的意愿,但找不到合适的平台,让不环保的人环保起来,而不是几个环保的人扎堆做事情。
陶然:针对自然环保或自然缺失症,未来有什么建议?
梁清华老师:保护环境是每个公民的义务,这是写入《环境保护法》的。随着人口的增加,技术的进步,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和强度越来越大,环境问题也越来越突出。保护好环境不但是我们这一代人健康生存的需要,也是对未来世代的子子孙孙的义务,这涉及代际公平问题。我们没有理由秉持“我死之后管它洪水滔天”的哲学,将一个资源枯竭、环境恶化的地球传给子孙,这是不道德的。因此,保护环境的意识必须得到进一步的提升,将来有一天,一定会将环境保护课程纳入大中小学必修课,这是我的建议,也是我的期待。
作者语(陶然):
与梁老师的交流,宛如一堂精彩而亲和的课堂讨论。梁老师对社会与环保的思考,对自然的真情,与十多年的不断努力,让我真切地感受到自然之友的力量。用梁老师的话说,“人人都是自然之友,举手之劳,只要能把这一件小事做好,中国的环保就有希望”。大家加油!
作者:龚小陶 (自然之友志愿者)
编辑:阿蓉(自然之友实习生)
图片提供:龚小陶/梁清华